古人生活中幾乎無時不在用香，蘭蕙清芬，沉檀雅韻，龍麝華貴，裝點了文人雅士們的優(yōu)雅生活。而眾香之中，沉香為首，最是受到推崇。然而以香入詩者多，以香為文的卻罕見，蘇軾這篇《沉香山子賦》算是其中佼佼者。四六駢體，韻律雅正，雖寥寥數(shù)言，而內(nèi)蘊(yùn)華章。
這篇《沉香山子賦》就作于蘇軾在儋州時期。儋州即今天的海南島，北宋時期尚且未經(jīng)開化，還算是蠻荒之地，但此處勝在物產(chǎn)豐富，不同于中原。蘇軾貶謫到此，能“日啖荔枝三百顆”，玩賞最上等的海南沉香，留下這篇香學(xué)佳作。
蘇軾與香有極深的淵源，他一生愛香玩香，還自己調(diào)配香方，留下了許多寫香的詩詞。這篇《沉香山子賦》是他晚年所作，一生遍閱眾香而獨(dú)愛沉香，足見沉香之高妙。其中許多描述，都十分精準(zhǔn)地概括了沉香的特點，直至今日看來，依然給人以諸多啟發(fā)。
原文：
古者以蕓為香，以蘭為芬，以郁鬯為祼，以脂蕭為焚，以椒為涂，以蕙為薰。杜衡帶屈，菖蒲薦文。麝多忌而本羶，蘇合若薌而實葷。嗟吾知之幾何，為六入之所分。方根塵之起滅，常顛倒其天君。每求似于仿佛，或鼻勞而妄聞。獨(dú)沉水為近正，可以配薝卜而并云。矧儋崖之異產(chǎn)，實超然而不群。既金堅而玉潤，亦鶴骨而龍筋。惟膏液之內(nèi)足，故把握而兼斤。顧占城之枯朽，宜爨釜而燎蚊。宛彼小山，巉然可欣。如太華之倚天，象小孤之插云。往壽子之生朝，以寫我之老勤。子方面壁以終日，豈亦歸田而自耘。幸置此于幾席，養(yǎng)幽芳于帨帉。無一往之發(fā)烈，有無窮之氤氳。蓋非獨(dú)以飲東坡之壽，亦所以食黎人之芹也。
譯文：
古人以蕓為香，以蘭為芳。為了取香，敞開郁鬯酒，焚燒脂蕭，以椒泥涂壁，以火灼蕙草，將杜衡佩在衣服上，用菖蒲裝飾門面。麝香多惡而且味本羶腥，蘇合似有五谷的香氣而實辛臭。哀嘆我輩懂得甚少，都為物性分散了智慧。六根、六塵的起滅，常使心智顛倒不清。每次求得的似真而實錯，有時鼻子嗅而不辨。只有沉香近于正味，可與著薝卜用并存。況且沉香又是海南特產(chǎn)，實在超過眾香而不一般。不僅其堅如金，其潤如玉，而且其質(zhì)似．鶴骨龍筋。沉水的沉水因膏液充盈本體，個頭雖然纖細(xì)，但是放在手里沉甸甸的有份量。看看那些越南的枯朽沉香木，該用它燒鍋灶、熏蚊蟲。小巧玲瓏的沉香小山，高險之勢令人心愛。有如華山上倚青天，有如小孤直入云霄。我用它當(dāng)賀禮去祝賀你的生日，以表示我的厚意。你每日面壁讀書，難道還想歸田種地?幸好可把它置在書案，用淡淡的香氣熏著你的佩巾。它不會突發(fā)濃烈的氣味，卻有無窮無盡的幽香。不要只飲東坡奉上的壽酒，也要品嘗海南黎族人的野生特產(chǎn)。
蘇軾的修養(yǎng)不僅僅在文學(xué)方面，在佛學(xué)方面也頗高，所以在文章中多次用到了佛學(xué)的理念，而非日常生活所指。蘇軾很謙虛，自嘲智慧不足，被“色，聲，香，味，觸，法”所牽絆，“獨(dú)沉水為近正，可以配薝卜而并云”，唯獨(dú)沉香，與眾不同，達(dá)到了近似引入正途的作用，可以把沉香與郁金香調(diào)和，用于輔助修行。
蘇軾雖被貶官到海南，但是可以品味到海南上好的沉香，故對海南沉香的贊譽(yù)甚高，“矧儋崖之異產(chǎn)，實超然而不群。既金堅而玉潤，亦鶴骨而龍筋。惟膏液之內(nèi)足，故把握而兼斤”。海南產(chǎn)的沉香與其他香料都不同，超然不群，它的質(zhì)地不僅像金子一樣堅硬，而且像美玉一樣油潤，它的外形堅毅嶙峋，富有靈氣，仿佛鶴骨龍筋。其實這一段既是描寫沉香的美德，更是比喻君子的德性，蘇軾借著贊美沉香來砥礪自己的弟弟，做一位品行堅定、精神超然的君子士大夫。
陜西扶風(fēng)法門寺地宮與佛骨舍利一起出土的鎏金沉香山子
“顧占城之枯朽，宜爨釜而燎蚊”，而越南的土沉沉香呢？則適宜燒火做做飯、熏熏蚊蟲而已。其實越南的土沉香是不是真的像蘇軾描述的這樣“不堪重用”呢？當(dāng)然不是，舉個例子，越南最著名的熟結(jié)沉香——富森紅土，就符合蘇軾描述的“占城之枯朽”，如若拿來燒飯熏蚊蟲也著實是暴殄天物了。這里只是一個比喻，是為了突出海南沉香的品質(zhì)和地位。
《黎人采香圖》
蘇軾送給弟弟蘇轍一座海南沉香山子作為賀禮，這個沉香山子看起來好像一座小假山，天然造型崎嶇險峻，玩味起來頗有趣味。以幽默調(diào)侃的語氣鼓勵弟弟，不要消沉，送給你的這尊沉香山子，你把它放置在床頭的小桌上，讓它的幽香浸染你的床鋪桌案，綿延不絕。
蘇軾的文章因風(fēng)趣幽默而被人們傳頌，這篇《沉香山子賦》，借由書信，一方面贊揚(yáng)海南沉香無與倫比的品質(zhì)，展現(xiàn)了蘇軾樂觀且積極的生活態(tài)度，并以風(fēng)趣的語氣鼓勵弟弟享受精神生活，保持君子的品行，追求超然的境界。默坐靜讀《沉香山子賦》，讓我們了解蘇軾的精神世界，體會兄弟之間的情誼，品味海南沉香蘊(yùn)含沉靜內(nèi)斂的品質(zhì)。
